东汉明帝永平十八年(75年),西域戊己校尉耿恭屯兵金满城,手下只有区区数百汉军,却遭到匈奴两万铁骑的围攻。所幸耿恭准备了大量剧毒箭矢,打了匈奴一个措手不及,逼得他们暂时后撤。
耿恭当然明白,危机只是暂时解除。匈奴人这次只是稍避锋芒,等他们铲除附近车师国的残余抗匈力量,巩固了局势,就会卷土重来。而金满城虽地扼咽喉,但地势低缓,水源也不充沛,绝非久守之地。为了能坚持到最后一刻援兵到来,耿恭决定换个地方继续跟匈奴人玩儿!
图:车师古道,当年耿恭他们从这里撤离金满城
这个地方,叫做疏勒。注意,这不是班超驻节的那个西域南道之疏勒国,而是在金满城东南不远处的一个要塞。其残骸至今尚存,为新疆迄今为止发现的惟一汉代建筑遗址、被自治区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位置就在今新疆奇台县以南六十公里处半截沟乡麻沟梁村石城子这个地方。大家有空可以去瞻仰瞻仰。其实说是城堡,也就一个方圆不过半里的小土围子罢了。具体小到什么程度?南北宽138米,东西长194米,还没半个足球场大,耿恭几百人守在里面也够挤的。不过正是小城才最好守,因为需要防守的城墙短,进攻一方兵再多施展不开也没用。它还有一个优点是建在天山半腰,海拔高达1770米,北靠一面陡坡,两边都是天然的悬崖峭壁,下临万丈深渊,放眼望去,高峻险要直入云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另外,疏勒城东面傍依一条常年不绝的麻沟河,流入城中可为水源。在西域想要守城,没有比水更为宝贵的东西了。
于是这年五月,耿恭率部移驻疏勒城,积储粮食与饮水,整修军械,加筑城防,准备长期坚守。
两个月后,不出耿恭所料,匈奴人卷土重来了。这一次,北匈奴单于亲自出马,不拔掉耿恭这颗讨厌的钉子,他决不罢休。
可北单于万万没想到,就算这样,耿恭居然还是没屁滚尿流的投降,甚至也没龟缩城中,反而率领一支敢死队,又一次主动从城中杀了出来,顿时打了匈奴大军一个立足未稳,丈二摸不着头脑。
然而关于这次战役,范晔《后汉书》给我们留了一个不小的疑点,我们先看原文:“恭募先登数千人直驰之,胡骑散走。”
这就奇怪了,我们前文明明提到,按照汉军编制,耿恭和关宠这对戊己校尉手下各只有数百兵马,这一下子怎么又跳出数千人的敢死队来,这岂不是前后矛盾吗?
小生认为,史书这句应为笔误,可能刻错了,把“十”刻成了“千”。也就是说,这支敢死队其实只有数十人。
当然也有人说,这数千敢死队可能是耿恭在疏勒城里招募的车师民兵,可是这更不可能。车师后国是个小国,全国人口不过一万五千,军队不过三千(见《后汉书西域传》)。耿恭去哪里招数千壮丁来参战,还愿充当敢死队给汉军打先锋,这岂不是痴人说梦?再说方圆不过一里的小小疏勒城也挤不下这么多人啊!而对照司马彪的《后汉纪》:“恭募先登士四十人出城奔,斩首数十级。”可见范晔此处果然笔误。
竟然只有四十人,耿恭这锋芒初露,真是摸透了用兵之道——以小规模的最彪悍的特种部队对匈奴人进行突袭,打对方一个立足未稳!匈奴人还没从金满城阴影中走出来,就又在疏勒倒了大霉,遭到汉军如鬼魅般的夜袭,顿时炸营而逃,一路狂逃至山下十余里,见耿恭敢死队没有追来,这才长舒一口大气,再也不敢妄自攻城。
然而,大单于毕竟是大单于,果然比左鹿蠡王诡计多端,他见疏勒城无法一时拿下,便转换思路,使出了切断汉军水源的损招。
大单于命令,派重兵去到疏勒城下麻沟河的上游,筑起堤坝,堵塞河道,竟将这汉军的唯一水源给生生切断了。
图:疏勒城与麻沟河谷歌地图
这下耿恭傻眼了。没料到匈奴单于竟能想出这等损招,简直比汉人还要阴险狡诈。这可怎么办呢?如今又是初秋干旱时节,等到老天开恩下雨还不知猴年马月,而城中储备的饮水最多只能坚持十天,如果再没水来,大家都得活活渴死。
匈奴单于笑了,大笑。常言说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但却能被水憋死,尔等还不快快投降?
图:这就是当年被匈奴人截断的水源
耿恭当然不投降。因为他还有最后一招,挖井!地表水没有了,还有地下水。咱们掘地三尺,不,三丈,还怕整不出几百人喝的水来?
然而,转眼半个月过去了,汉军上下齐上阵,连耿恭都亲自上工地挖土,可大家一气挖了好几个井,每个井竟然都没有水。这不是他们挖的不够深,别说三丈,最深的井都有十五丈了,这已经是超过十层楼的高度,然而,还是不见水,一滴水都没有!
其实这也很正常。疏勒城建在半山腰悬崖峭壁之上,那地下水得在多深!又值秋七月天根水涸之时,打井?我看也这不过是将士们在求生本能的促使下,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希望微乎其微。
图:疏勒城地势
一般来说,人在断粮的情况下可以存活七天以上,但是断水超过三天,大部分人就会因为脏器脱水而死亡。面对死亡阴影的一步步逼近,汉军将士们这些天是怎么撑过来的呢?
那当然是只得喝一切可以入口的液体了。包括露水、草汁、马尿,甚至到最后,史书记载:“吏士渴乏,笮马粪汁而饮之。”也就是用布从马的粪便中榨取出水汁来,捏着鼻子往嘴里灌。为了生存,为了国家民族的利益与尊严,汉军将士誓死不降,日夜掘井不休,十五丈,十六丈,十七丈……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赫日当空,很多人竟活活累死渴死在了干涸的井边。再这样下去,大家恐怕就要“笮人粪汁而饮之”了。不到最后时刻,他们绝不杀马求生,对于一个战士来说,马是他们最好的战友与伙伴,甚至与自己的生命是平等的。
然而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一天一天煎熬,又眼看着将士们如沙漠中的鱼儿般一个一个绝望死去,即便是汉兵如神一般景仰的最坚强的战士耿恭,也不免有些灰心了。终于,在人力无果的情况,耿恭决定求天。
说干就干,第二天,耿恭率领将士们来到枯井边,翕动干裂的嘴唇,仰天高呼:“昔苏武困于北海,犹能奋节,况恭拥兵近道而不蒙佑哉?又闻贰师将军李广利征伐大宛之时,大军缺水,乃拔佩刀刺山,飞泉涌出;今汉德神明,我等岂能困死于此?”说罢耿恭整理战服,长跪于地,对井再拜,极尽虔诚,祈求苍天赐水于汉军将士。然后一个人下到井中,发疯了一般的挖,挖,挖……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啦!只见十余丈的深井之中,突然一道飞泉喷涌而出,转眼功夫就漫了上来,哗哗流动,堪比世上最动听的音乐。
井边所有将士都跳了起来,前歌后舞,欢声雷动,一个个高呼万岁,兴奋到忘乎所以。
耿恭湿淋淋的爬上地面,俯身喝了一口井水,但觉甘甜无比,醉人心脾,堪比世上最好喝的美酒。
大家全围上耿恭,一边互相泼水,一边哈哈哈哈的转圈,简直乐疯了。
清洌的泉水泼在耿恭的头上、脸上,只觉舒爽无比,他的眼前也不由模糊了,不知是水还是泪。
但耿恭毕竟是统帅,他第一个冷静了下来,止住大家,让他们暂且别忙喝水,不如趁此时机先演一场好戏给匈奴人看。
将士们心领神会,于是争先恐后的抄起水桶冲上城头,开始用水活泥来涂抹、缮修城墙,然后朝着发呆的匈奴人,把成桶成桶的水泼了下去。
匈奴人被水从头浇到脚,井水很凉,他们的心也被浇的哇凉哇凉的啊……
怎么水源断了半个多月了他们还有水,而且还敢如此浪费,这有没搞错啊!
难道汉人真的与老天同在,什么山神、水神、风神、雨神的都向着他们?
唉,算了,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像前次那样,先撤吧,等哪天这些神仙们都打盹的时候再来!
读史至此,大家一定觉得《后汉书》这里夸大其词了,拜一拜竟然就枯井飞泉,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还是范晔一时想象力丰富把史书写成了小说?
当然不可能。范晔是个忠实正统的史家,这世上也没有神仙和救世主,一切只缘于耿恭坚持到底永不言弃的伟大精神。
其实,从地质学角度来讲,疏勒城一带植被繁茂,土壤温润,就算地表溪流被匈奴人截断,但水依然会沿着山体中的缝隙向下运动,当然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不会立刻发生。所以,当耿恭他们挖井到一定深度,等到一定时间后,这些水才因自身压力的作用喷涌而出,成为疏勒飞泉。一切神迹,源自科学。
匈奴人虽然暂时不啃耿恭这块硬骨头了,但还有很多软骨头可以供他们啃。不久,单于领军远远绕过耿恭,穿越天山,侵入车师前国,将汉军己校尉关宠团团围困在柳中城内。与此同时,匈奴帮凶、即西域北道的焉耆、龟兹二国也同时动手,出兵围攻西域都护府,西域都护陈睦寡不敌众,最终战死沙场,两千汉家将士,全军覆没。一时间,西域大震,北道诸国全面背汉,就连远在南道疏勒(今新疆喀什一带)驻节的班超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遭匈奴之北道属国龟兹、姑墨的围攻,班超以其威信,组织西域南道诸城邦奋力抵抗,但还是险象环生,局面危殆。万幸耿恭这颗硬钉子尚楔在天山北麓,匈奴主力一时还不敢放手全面南侵,否则班超也早玩完儿了。
图:疏勒城南倚博格达山脉,北控丝路要塞,易守难攻
但是,面对匈奴大军的猛烈攻势,车师人终于撑不下去了,他们苦侯救兵不至,于是全体投降匈奴。如此匈奴如虎添翼,又联合倒戈的车师前、后国军队攻至疏勒城下。
这次匈奴单于学乖了,既然耿恭有天神相助,那我就不跟你正面交锋了。把军队全撤到山下,将疏勒城远远的围起来,渴不死你我还饿不死你?反正咱有的是时间,不如在这里跟你耗上了。你运气再好,你再能挖井,算你掘地一百五十丈,也不可能从地里挖出粮食来吧!
图:疏勒城遗址
但是匈奴人又错了,耿恭他就是一个奇迹的发动机,在他不抛弃不放弃的伟大精神之下,一切皆有可能,没有什么不可以。从夏到冬天,耿恭兵团数百将士,竟然在孤城缺粮之几近绝境中,坚持了数月之久。
不过这一次奇迹的发生,却不是天神相助,而是贵人相助。
这位贵人,便是车师后王的夫人,一位有着汉人血统的伟大女性。正是她甘冒弥天大险,充当内应,为汉军偷送匈奴情报与宝贵粮草,这才使疏勒城得以屹立于惊涛骇浪之中,数月岿然不倒。
胡服虽然穿在身,但王后的心是中国心。祖先的教诲她一刻未忘,祖国的军队就由她来拯救。
图:车师王宫门前设耿恭台,立马提枪的耿恭雕像
然而,车师王后所掌握的资源毕竟有限,再说匈奴人的情报系统也不是吃干饭的。数月后,外援彻底断绝,耿恭兵团断粮了。但他们依然在坚持,实在饿到不行,只好流着眼泪杀死心爱的战马充饥;再后来又学起了苏武,在山里挖老鼠洞,抓些野鼠烤了吃;野鼠都吃完了,就在墙脚找些蜘蛛、蚂蚁往嘴巴里送;再不行就吃草根煮树皮。最后入冬连草根树皮都没有了,他们就只好把弓弩、铠甲上的筋革制的配件取下来,放在水里煮烂了吃。当然这需要很好的牙口,咬不动的人就没辙了。
就这样,匈奴人围攻了疏勒整整一年,耿恭等人粮尽援绝,直到公元76年正月,汉军将士终于吃完了他们最后一副铠甲,最后一张弓弩。在这最后的断粮时刻,耿恭环顾城头上他最后数十个弟兄,笑道:“恭与诸公跋涉万里至绝域抵敌匈奴,前后已一载有余矣!一年以来,历寒暑,当锋镝,我等同袍弟兄,心相结交,患难与共,情同手足,义如断金。今不幸粮尽兵穷,至于绝境,恭愿与诸位立生死之约,拼将玉碎以报国恩,何如?”
图:耿恭率部孤立无援坚守了一年多的天山支脉疏勒山
众人闻言皆感奋流涕,齐声道:“将军推诚相待我等,我等自当誓死报国,绝无二心,以扬大汉神威,气震胡虏,方不负我丈夫之志!”
耿恭大笑:来吧,我们唱首歌,给城下的匈奴人打打气。彼等鼠辈,坐拥数万大军,攻伐累月,竟不能近我金城半步,实可笑也!
于是全体将士,在城头齐声唱起了汉家战歌,其声慷慨豪壮,响彻云霄。匈奴人闻歌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一片骚乱。
没想到汉军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唱歌,他们简直不是人!
当然不是人,他们是神,汉家战神!
歌罢,战神耿恭傲立城头仰天长啸,慨然吟道:“饮风吞沙可饱腹,落雪为裘拥铁骨,无有铠弩战歌护,万里天山我穹庐。”
此情此景,北匈奴单于也不由衷心佩服起耿恭来。此人节过苏武,才比李陵,智勇双全,豪气万千,杀之可惜啊!趁着现在他穷途末路,不如派个使者试试看招降他?条件都是可以商量的嘛,封白屋王(白屋为匈奴中一部族,后称靺鞨),妻以公主,如何?
高官美女,条件不可谓不诱人,但耿恭能被它诱惑么?
出乎意料,耿恭竟然答应了:既然如此,那你们就派个人进城来谈谈吧!
北单于大喜,赶紧在军中选了个能说会道的使者,让他进城去招降耿恭。
更出乎意料,耿恭见到匈奴使者后,根本不给对方“能说会道”的机会,半句不罗嗦,直接把人推上城头,当着城下匈奴单于的面,迎头就是一刀下去!
可怜的匈奴使者,直挺挺地就躺一边凉快去了。
耿恭把刀一扔,头也不回的命令:把这家伙给我放血,完了切吧切吧烤了,它再难吃总比皮革好下咽。
汉军士兵们早饿坏了,闻令赶紧动手,聚柴生火,剥皮切肉,直忙的热火朝天不亦乐乎。好像他们烤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猪。
一切准备停当,耿恭和将士们便用碗盛着匈奴血,在城头上开起了烧烤宴会。他们一面大口吃肉,一面开怀对饮,谈笑风生,视城下数万匈奴大军如无物。
图:疏勒城遗址正门城楼,今人在遗址上新修了一座镶嵌着狼头的城门
原野上万籁俱寂,所有匈奴人都吓呆了。耿恭营造的这个场面,实在太震撼,使他们如陷噩梦之中,千年难醒,永世难忘。从此,耿恭“吃人魔王”的称号响遍草原,传闻可止匈奴小儿夜啼。
这边耿恭正在美餐,忽然想起什么,忙站起来走到城墙边,深深向下一鞠躬道:“恭虽不降,然谨谢单于赐食!”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接着,城下爆发出一片哭爹喊娘之声。
读史至此,实赞范晔笔锋传神:“虏官属望见,号哭而去。”他们不幼小但脆弱的心灵受到了巨大创伤。
匈奴单于大怒:“今不杀耿恭,本单于誓不为人!”发疯一般向疏勒城增兵,日夜围攻!然而,在耿恭将士们的顽强抵抗下,布满硝烟的汉军军旗始终猎猎飘扬在天山风雪之中——疏勒地势太险要了,匈奴的骑兵根本冲不上去,只能弃马攀爬,可爬上去也是送死。汉军虽然没了弓弩,但城里石头还是很多的,砍树做些发石机,居高临下随便一通砸,爬坡的匈奴人就得摔下去一大片。
论城池攻防战,匈奴人永远都不是汉军的对手。没有弓弩算什么呢?还可以飞石头砸,烧开水浇,用火油淋,砍大树挡,又或在城下挖几个陷阱几条壕沟,里头再插些尖木桩啥的,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总之金木水火土,什么不能拿来当做武器,只有城里还有能动的活人在,你多少部队也攻不上来!
自古西域多动乱,自东周到清末,这个地方似乎就没消停过。偶尔也有老实的时候,那基本上都是被中原给打怕了,第一个让西域游牧民族胆寒的是汉武帝时期的几次战争。
西汉时期,从汉武帝刘彻时起,中华疆域所至,从敦煌玉门关和阳关以西的广大西域都属于汉朝。公元前60年,汉朝在如今的新疆轮台设置都护府,另设戍已校尉、戍部候等军政长官,管理当时西域的婼羌、楼兰、莎车、疏勒等三十六个小国。
然而,随着西汉末年王莽篡汉使中原地区征战不断,大汉王朝虽然名义上统治着西域,其实根本无力掌控了。匈奴卷土重来,重新控制了西域。
光武帝上台,东汉揭开了序幕。
曾经的西域各小弟纷纷遣质子到中原,请求光武帝的庇护。然而大汉王朝已不再辉煌,留下的只是百废待兴,对匈奴在西域横征暴敛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经过了“光武中兴”,汉王朝的国力逐渐恢复,终于到了和匈奴重新盘道的时候了。
公元74年,汉明帝刘庄决定派兵重新进入西域。西征大军以窦固为主将,耿秉和刘张为副将。从敦煌出关后,一举击溃了匈奴南呼衍王的军队。汉军随后继续西进,攻取了丝绸之路上的咽喉之地车师前后两国。
东汉朝廷随后重新设立西域都护府,陈睦任都护。同时也恢复了戊己校尉制度,戊校尉由耿恭担任,驻屯于车师后国的金蒲城(巴里坤县),扼守天山通往北匈奴的要道。己校尉由关宠担任,驻屯于车师前国的柳中城,两地互成犄角之势。
窦固大军在西域仅仅驻扎了几个月,便在汉明帝的命令下班师回朝了。耿恭和关宠二人的驻扎地仅仅有不到一千的兵马,在他们的对面则是匈奴数万铁骑。
名义上西域又回归到汉王朝的统治之下,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首先,西域小国经过了被光武帝“抛弃”的故事后,对汉王朝的信任度直线下降。他们对依靠汉王朝还是臣服匈奴,基本上处于观望的态势。耿恭和关宠想在西域活下去,只能自力更生。
其次,匈奴虽然被窦固大军击溃,但远没有霍去病或者后来的蓝玉对游牧民族那么疯狂。匈奴的军队是被击溃了,但政体体制完好无损,他们等待着反扑的机会。
最后,汉王朝虽然经过了“光武中兴”,但仅仅比战乱时期好一些,称不上是盛世。因此,如果匈奴重新反扑,汉王朝当时的经济和军备状况并不足以去打拉锯战。
果然,窦固大军班师回朝没多久,西域出事了!
这个事比较简单,匈奴发动两万大军攻打车师后国,并擒杀了车师后王。随即,匈奴两万大军把汉将耿恭把手的金蒲城围得水泄不通。金蒲城全城兵勇不过三百多人,怎么办?
耿恭素问匈奴人极其信神明,命将士将弓箭上的箭头涂满了毒药,并告诉匈奴人被射中的话,神明会对被射中者进行惩罚。后来,被射中的匈奴兵创口处起了脓块,对金蒲城守军的话深信不疑,顿时军心打乱。耿恭趁着连夜大雨,冒险率兵骚扰匈奴大军。在半威胁半吓唬之下,匈奴大军撤退了。
耿恭明白匈奴大军仅仅是暂时撤退,金蒲城犹如三国时代的小沛或新野,弹丸之地没办法抵挡重整旗鼓的匈奴人。随即,耿恭率领汉朝军队驻扎在了疏勒城。耿恭带人一方面屯物资,一方面修筑工事,随时迎接匈奴人的到来。
在耿恭刚到疏勒城的两个月后,匈奴左鹿蠡王的军队兵临疏勒城下。
由于疏勒城屯有大量物资并在耿恭的带领下修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这里变得易守难攻。匈奴左鹿蠡王也是个行家,久经战争的他并不着急攻城,而是断了耿恭的“源”。匈奴左鹿蠡王认为,沙漠作战,水源是行军必备的物资。他觉得没必要动用兵马攻城,而是让匈奴士兵用沙袋堵住通过疏勒城的水源,并对其进行改道。
确实,这一招奏效了。疏勒城内很快水源告急,储备的淡水都喝光了,守军官兵焦渴难耐,甚至开始从马的粪便中榨取水汁来饮用。困境之下,军心开始动摇。耿恭心急如焚,此时换成了他想去拜一拜神明了。
那耿恭拜的神明又是谁呢?李广利。
当年李广利将军在遭到匈奴围困的时候,也被断了水源。他拔剑刺山,泉水飞涌而出。如今耿恭也派人凿井,他坚信虽然河流被改道,但是地下必有蓄水!果然,还真被耿恭挖出水了。在被挖出水的井边,耿恭对其跪拜。中国象棋有一招叫“耿恭拜井”,这便是其由来。
挖出水了,耿恭继续对匈奴人玩心理战。他让士兵端着水在城墙上冲着匈奴人大口大口的喝,顿时匈奴人就傻眼了。匈奴左鹿蠡王也愣住了,难道又有神明相助?结果,匈奴人又撤军了。
围攻“光明顶”的“六大派”是走了,然而江湖上不入流的“海沙帮”、“神拳门”等跳梁小丑却来了。
西域的焉耆和龟兹两个小国反叛,在他们的攻打下,西域都护陈睦所部全军覆没。己校尉关宠驻守的柳中城也被包围起来,匈奴人见到此状况又回来了,带着焉耆和龟兹再次赶往疏勒城。几个月后,疏勒城粮草都耗光了,全城将士不得不煮了铠甲或者鞭子吃。从一开始的近千人到如今的数十人,疏勒城兵将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
匈奴见状也非常佩服耿恭所部,派遣使者进行招降。耿恭不为所动,当着匈奴人的面杀了匈奴使者,然后“壮志饥餐胡虏肉”。匈奴人大吃一惊,攻城更为猛烈了。
另一头的中原地区,汉明帝去世,汉章帝继位。
就在权力的更迭期间,耿恭和关宠的告急文书抵达朝堂。救?时间根本来不及了。不救?活活壮烈牺牲。关键时刻,司徒鲍昱发表了的意见:汉帝国从来不冷却英雄的热血,即使这次救援注定失败,也要向世人宣告汉帝国从来不会放弃为他战斗的勇士!
公元75年冬天,酒泉太守秦彭、谒者王蒙等人统率张掖、酒泉、敦煌三郡以及鄯善国军队共7000人,前往西域救援。遗憾的是汉朝军队赶到柳中城时,关宠已经病死在军中。
秦彭指挥东汉援军大破敌军,柳中城成功解围,匈奴及部分西域小国纷纷撤退。在柳中城成功解围后,接下来就是要将疏勒城中的耿恭救出。援军的副将王蒙认为数百里之外的疏勒城杳无音讯,也可能已经被匈奴攻破,况且隔着天山之险,整个行军途中危机重重,主张撤军。
另一位将领主张必须驰援,他就是之前耿恭的部下,被派去求援的范羌。整个援军就此分为两派,最终秦彭见范羌态度坚决,便拨给他两千军马前去疏勒城。
此时的疏勒城外,匈奴大军因为已知晓柳中城被汉王朝军队成功解围,仅此早已撤退。而疏勒城内,耿恭军队因为被围困多时,粮草耗尽又因日夜守城,仅仅剩下26人。当范羌军队抵达疏勒城时,耿恭还以为是匈奴军队,准备继续作战......看清是援军后,打开城门,所有将士相拥而泣!早已陷入绝境的孤军将士再也没有想到还有获救的一天。
第二天,疏勒城守军26人便同汉王朝援军一道返回。北匈奴派兵追击,汉军边战边走。官兵饥饿已久,从疏勒城出发时,还有二十六人,沿途不断死亡。当他们抵达玉门时,只剩下了十三人。这十三人衣衫褴褛,鞋履洞穿,面容憔悴,形销骨立。
这些人获得了战友们的无上敬意,玉门关中郎将郑众及校尉们亲自为幸存者们安排沐浴更衣, 并上书朝廷说:“恭以单兵守孤城,当匈奴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凿山为井,煮弩为粮,出于万死,无一生之望。前后杀伤丑虏数百千计,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恭之节义,古今未有。宜蒙显爵,以厉将帅。”
耿恭到达洛阳后,司徒鲍昱上奏称耿恭的节操超过苏武,应当封爵受赏。于是汉章帝任命耿恭为骑都尉,军吏范羌为共县丞。遗憾的是耿恭母亲还没能见到自己儿子的归来,便去世了。
不为大汉耻!
英雄,不该被遗忘!